北京——拉萨,全程4064公里,行车时间47.5小时。这是一次漫长的旅程:我第一次沿着青藏铁路这条世界上海拔最高、最长的高原铁路,斜穿了中国的版图,从繁华的首都直达那座雪域圣城。
火车驶过西宁,窗外的景色渐显苍凉。金秋九月,关中平原正是一派沃野千里,但逐渐升高的海拔已经让窗外的大地呈现出高原的底色。我知道,天路之行拉开了序幕,但真正的重头戏还要等过了格尔木。格尔木,蒙古语中意为河流密集的地方,它也是达到拉萨前最后一个人烟密集的城市。驶离了这座车站,我们就进入了辽阔的荒原。

荒原上的草已经泛黄,与大地的颜色浑然一体。地平线一字排开,无限度地延展。天空忽而被灰蓝色的云层笼罩,阳光透过乌云的缝隙照耀在一片海子上,反射出粼粼的波光。一阵急雨过后,空旷的画面中,焦黄的原野上,铅灰的天空中斜卧着一道绚丽的彩虹,仿佛超现实主义的梦幻。
转眼间雨过天晴,窗外全是无垠的大草甸,草色也渐渐变绿。由于青藏铁路地处永久冻土层,铁路线两侧的隔热棒整齐地竖立,成了沿线独特的风景。远方,耸立着昆仑山。这座传说中的玉龙腾空之地、“亚洲脊柱”,与我之间咫尺天涯。巍巍昆仑的千峰万壑如同披着银灰色铠甲的群群奔马,与我擦肩而过。
列车到了五道梁,海拔4415米。“到了五道梁,哭爹又叫娘!”,“纳赤台得了病,五道梁要了命”。这是一个被世人称为“生命禁区”的地方。我们也进入了可可西里的腹地。
可可西里,一个充满传奇的名字,当有一天我真的走进她时,却发现我对她其实充满了误解与偏见。她并不像想像中那般荒凉。舒缓起伏的山川,大地上间杂着绿、黄、红的颜色,长云万里,碧空湛蓝。这里的景色有着大地母亲式宽广、包容与平和。这里也许是人类的禁区,却是动植物的乐园。那些矮小的草本和垫状植物在这片看似贫瘠的土地上顽强地生长;那些矫健而高傲的高原动物----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藏原羚----在这片辽阔荒芜的土地上自由地奔跑。这其实是大地母亲的精心安排吧!她要用酷烈的环境挡住人类贪婪而急促的脚步,为那些高原上更为古老而弱小的生灵留下一片存活生息的家园。
窗外,沱沱河扑面而来。第一次听说它的名字,恐怕还是在《西游记》的故事里。这条蒙古语中的“红河”,是长江的正源。沱沱河从各拉丹冬发源时,是一些冰川、冰斗的融水汇成的小溪流,在经过了130多公里的流程后,当它与青藏铁路交汇时,已是一条深3米、宽20-60米的大河。但它的水量在辽阔的荒原上,显得那么单薄,那网状的水流在夕阳下像荒原上的金色的缎带,让我无法相信,这就是滔滔入海不复回的长江的“前世”。
唐古拉山口,海拔5231米,是进入西藏的必经之地。头痛、发冷、恶心,一系列高原反应随着唐古拉山口一起,向我迎面袭来。“唐古拉”,藏语中“高原上的山”,蒙古语中“雄鹰飞不过去的高山”,终年风雪交加的“风雪仓库”。看着列车里海拔仪上不断攀升的海拔,我一面享受着刷新旅行海拔记录的喜悦,一面忍受着高原反应的折磨,这是西藏给我的的第一份"见面礼"。
一旦经受住唐古拉山口的考验,之后展现给我的就是一幅壮阔而又优美的画卷:我们的列车进入了西藏境内的羌塘高原,窗外雪山连绵,蓝天草原相映,牛羊象珍珠般洒落绿野。那些雪峰山形尖峭,巍峨峥嵘,如一列威武的战士守卫着绿色的大草原,蜿蜒的河流在草原上划出圆润的S形曲线,牛羊、毡房、炊烟-----生命的气息像草原的绿色一样愈发浓重。
安多、那曲、当雄.一个个藏语的地名讲述着铁轨下这块古老土地的历史。藏北草原上,格拉丹东如玉剑直刺青天,念青唐古拉银装素裹,西亚尔和达尔果仪态万千。星罗棋布的湖泊如颗颗明珠镶嵌在草原上,纵横交错的河流如条条彩带飘逸在蓝天下。车过当雄(藏语意为“挑选的草场”),窗外的草地上已是牛羊成群,并不乏牧人的身影。巨型蓝宝石般的纳木错湖就隐藏在念青唐古拉山脉一座座雪峰的身后。
终于,跨过彩虹般的大桥,拉萨向我敞开了怀抱。位于拉萨河南岸的拉萨火车站有着神庙般的巍峨与庄严。也只有这样的建筑才配得上成为这段“天路”的终点。
从北京到拉萨,我在列车上度过了整整两天。清晨,我看见霞光中藏羚羊飞奔远去的背影;正午,我看见成群的牦牛在草原上悠闲地散布;黄昏,我看见夕阳下网状河流的波光由粉紫转为银灰,再变成宝蓝。我看高原的天空与云朵:有时是洁白柔软的棉花;有时是沉重的铅块;有时变幻成展翅欲飞的神鹰。我看山峦大地的颜色:洁白的雪峰、灰白的岩石、焦黄的荒原、绿色的草甸、红色的土壤、白色的羊群、黑色的牦牛、银色的河流、湛蓝的天空——
描述这样的旅程,我的语言会显得贫乏而苍白,反倒是歌者的歌声更充满力度:
是谁日夜遥望着蓝天
是谁渴望永久的梦幻
难道说还有赞美的歌
还是那仿佛不能改变的庄严
哦我看见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一座座山川相连
那就是青藏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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